麻雀/Shelter/02(苏三省中心,微毕苏)

03

清剿国民党军统上海站之后,苏三省一夜成了红人,也给直属行动队长了脸面,毕忠良在上海饭店设宴为其庆功。

那一日,苏三省穿了一身新西装前来,蓝灰底浅白条,裁剪精良,配一白格领带,颇衬身形。苏三省瘦,但他有一副好皮相,换了身好行头,看上去也是精神抖擞,眉眼间神采飞扬。
远远的,毕忠良坐在席间,挑着眉上下打量,半晌,才露出一个半是欣赏的微笑,拍手夸赞道。

 

终于不是个湿漉漉的水鬼样。

 

话一出,一时间嘈杂的大厅内静了一些,多数人不再说话,四面八方的眼神汇集起来,朝他望过去。他的脚步声落在地板上,冷清清的。有人半路伸出手想同苏三省握手,苏三省看也不看,径直侧身走过,最终在毕忠良身前站定,微微颔首,笑答。

 

有劳毕老板惦记,还是您眼光独到。

毕忠良不说话只是笑,一双深色的眼睛死死钉在苏三省身上。
明眼人都看出来,这衣服是毕忠良送的。

陈深坐在旁边,自顾自地喝水,一口接一口,直到再没什么可喝的。之前苏三省走过他身侧的时候朝他笑了一下,他也小鸡啄米样点了下头算是回应。他坐那儿太无聊了,眼睛也没处放,就盯着徐碧城脖子上的项链,来来回回数了三遍上面珍珠的个数,准备数第四遍的时候,唐山海朝他看了过来。椅子咯得人背疼,陈深扫了眼毕忠良,又扫了眼苏三省,这些个人怎么都跟木头似的,他叹了口气,想起来找个地方走走。

毕忠良侧过身,从外衣口袋里摸了根雪茄,点燃了,夹在手里,视线随烟雾缓慢上升而移动,他抬眼看到了苏三省的下颌,线条流畅,好看是好看,就是太瘦。毕忠良瞧了几眼,把雪茄叼嘴里,伸出手拍了下椅子的靠背,漫不经心地说了句。

 

坐。


一日天放晴,阳光好得出奇。李小男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懒洋洋地从公寓走出来,举起双臂刚准备伸一个懒腰,就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拉到一边。她吓得差点儿喊出声,直到看清这人竟是苏三省,才停住了挣扎,抚着胸口平静下来。

你干什么呢吓死人了。


苏三省不说话,但李小男看得出他心情很好,他穿得整整齐齐,把前额的头发精心理到一侧,一时扫去了许多阴郁的气息。

李小男。

 

嗯?

 

我带你去看赛狗。

李小男瞧见苏三省一双细长的眼睛里仿佛闪着光,她有些惊奇,平日里她可很少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,就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。

 

怎么想到去看赛狗的。

 

突然想到的。

 

……

 

李小男愣了一会儿,随即笑得弯下腰,肩膀抖得不行。
但他们最后没有去看赛狗。因为李小男说赛狗有什么好看的,有赛人好看吗。苏三省总是依着她。
他们去了米高梅。李小男拿着酒杯在舞池里一圈又一圈地旋转,嘴里唱着各种各样的歌,她对着苏三省不停地挥手,活泼得犹如一只小动物。

 

你不过来吗。

 

不了。

 

苏三省安静地坐在远处,他什么也不做,只微笑着凝视她。
晚上在夜排挡吃馄饨,李小男自顾自地说个不停,她说她喜欢周璇,周璇就像一只鸟一样。苏三省只是听着,并不搭话,他想李小男唱的那些歌是周璇的,她在屋子里放的音乐,一定也是周璇的。
他久久地凝视李小男的侧脸,手在大衣口袋里握紧了,又松开。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,伸出去握她的手,但刚碰到就被李小男躲开。


你的手怎么这么冷?苏三省,你要多穿点!

还未仔细反应过来,李小男就用温热的手覆上了苏三省的头顶,轻柔地来回抚摸,就像抚摸一个十几岁的孩子。她笑得十分夸张,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,头顶昏暗的灯摇晃着,在她脸上投下明灭的阴影,映得她的整个面容都是红彤彤的。
苏三省缩了缩手,垂着眼睛,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。

于是李小男的笑容更加灿烂,像阳光,明晃晃的,他感觉亮得有些刺眼,不敢抬头去看。

他只偷偷地斜着眼瞄李小男,他觉得李小男也像一只鸟一样。

 


04

他一脚狠命地踹向唐山海的头,喷溅的血混着黑泥弄脏了他的皮鞋。他面上浮出一个相当厌恶的表情,仿佛那些暗沉的血液就要透过鞋面渗入他的皮肤里。

他不自觉地把手挪到身后,手背在衣服上神经质地来回擦。

雨下得大,沉重地砸在地上,天昏地暗的,到处是血腥味。
毕忠良就站在不远处看,他没来由感到自己头上被弹片划过的旧痕在隐隐作疼。
但那只是错觉。

伤口早就痊愈了,连伤疤都在经年累月的消磨中不再明显。起初那确实是一道相当骇人的伤,子弹像野兽的利爪,擦过他的头皮,把那里抓扯得鲜血淋漓。倘若再偏差个几毫米,它大概就会轰进他的脑子,给里面开上一个洞,让他的脑袋像烟花一样炸开。但到底没有偏差,他现在仍完好地站在这里,即使变天,伤口也不再疼,如果不伸手去摸,他几乎无从感受到它的存在。他不是被别人救了,他是自己救了自己,他终究强过了想要他命的弹片,所以他今天才能在这里,看另一只野兽如何呲着尖牙,凶狠地撕扯猎物。
毕忠良一直觉得苏三省气急败坏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踩尾巴的野猫,但是他知道,那可不是一般的野猫,要挠人,他勾了勾嘴角,墨镜下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苏三省。
搞不好,还要吃人。
不多时,土就已经完全覆没了唐山海的头顶,什么也看不到了,连一丝血也没有了。苏三省却仍然咬着嘴唇死命地盯着那一块地,眼神幽怨得像一个厉鬼,仿佛要把那刚填好的坑再看出一个洞来。雨水让他的头发全部软绵绵地塌下来,他站立着,看起来却异常狼狈。
方才唐山海向他走过去,他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,想要后退,但只一步,他就迫使自己稳住了。

有血从唐山海的头上流下来,令他视线模糊,但他还是什么都看到了,看得很清楚,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天。但他仿佛毫不在意,神色自若地抱住了苏三省,死死地扣住他的肩膀,指甲剜进肉里,他将脸靠得更近,微笑着在他耳畔说。

 

我在那边等你。

苏三省没躲,也没处躲,他就立在原地,把手攥得很紧。他仰起头望向天空,雨水就打在他脸上,让他睁不开眼睛。苏三省觉得自己是被死人下了咒了,尽管他心底悲凉地想着,他命该如此。

他向曾树开枪的时候没有犹豫,手很稳,手心一丝汗也没有。

他隐约记得曾树好像说了什么话,声音抖得太厉害,救命还是别的什么,他没听清,也不在意。他心里很轻松,空荡荡的没一点负担,就像蛇褪去它苍老干枯的外皮,长出崭新的花纹。

他甚至想起他小时候,把咬了他的野狗引到井边。那一脚他也踢得狠,它掉下去的时候没来得及叫一声。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,也不觉得意外,里面一滴水也没有。他蹲在旁边看,腿骨上还残留着某种沉重的钝痛感,狗躺着,一动不动,大概是死了。他歪着脑袋,仔细想了人们面对相似的情景时是怎么做的。他的腿蹲麻了,站起来的时候,眼泪落在了手背上,有点凉,等到渗进伤口里,又跟火烧样疼。他疼得很,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。

他跨过曾树的身体,看也没看他一眼。

那个雨夜,他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了他的得意之作,那也是唐山海的催命符,他的行动没有纰漏,唐山海被他揪出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,但是他还是忘了一点,他苏三省从重庆开始就盯上了唐山海,而唐山海又何尝不是。
转过头,苏三省看到了不远处穿着皮大衣带墨镜的毕忠良,光线太暗了,他看不清毕忠良的表情,但是冥冥之中,他觉得毕忠良在对他笑,而且那笑是带着嘲讽的,他隔得远,笑声却近在耳侧。

他觉得头疼。

于是他转过身,对着毕忠良,郑重地鞠了一个躬,就很快地消失在树林中。
毕忠良信不过他,还在顾忌他有一天会把自己也从椅子上掀下去。苏三省低着头快步行走,他想到这些,不自觉又把嘴唇狠命地咬着,几乎要咬出血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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